第四章相遇(1)

籽玉天机蚕吐出白烑同庄萦的那些过往，元气大伤，喂了些我自己的生血给它，又乐呵乐呵的在桌上蠕来蠕去，蠕了半个时辰，终于累了，被我放入锦囊开始呼呼大睡。

我却睡不着。

睡不着，便去找葵苍，正好他也闲来无事，半躺在榻上看些话本子打发时间。我将他的腿抬起来往床里抡了抡，自己则坐在他两腿方才搭着的地方，幽幽说道：庄萦的记忆，你看了没？”

他点点头，双手抱着脑袋坐起来，靠在床头：你现在来，不会是为了同我讨论她的过去罢？”

我道：当然是了——”撇了撇嘴：从前我还有些不忍心取白烑的那颗心，如今看来，他倒是真的该死，随随便便谈情，又随随便便断情，到头来为了一个人偶送命，实在是活该。”

他饶有兴致的盯着我看了看，笑道：你这样生气做什么，气坏了自己，我可不会心疼。”

我瞪了他一眼：我是替庄萦感到不值，她不知道白烑还想废掉她，将她放逐，其实这倒才好，守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王宫里做什么，终归是被男人骗，又被弟弟骗，倒不如走了，一了百了。”又哼了哼：我本就没被谁真正疼过，也不晓得被人疼的滋味，才不稀罕你会心疼我。”

他的眉口跳了跳，少顷，伸手过来抓抓我的头发：不要任性，我不过随口说说，你是我的妹妹，我怎会不疼你呢。”

我嗤了一声，别过头没有理他，他用手戳了戳我的肩膀，我还是不理他，半晌，才听得他道：到底是旁人的事情，你同我来怄气，这是什么道理——”顿了顿：喂，有人找你。”

我哼哼道：少来这一套，我气着呢，别来烦我。”

话音刚落，听得一声细弱蚊蝇的嗡嗡声：奴婢合欢，奉王后娘娘懿旨请姑娘去凝和宫一叙。”

我愣了愣，转过身来，但看见一个红衣小宫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到床前，唯唯诺诺。不禁惊道：哇，你什么时候进来的，你不晓得走路出点声啊，你这样，要吓死人的！”

她连连点头赔不是，我叹了叹，无奈对着葵苍望了一眼，方站起身，走了两步，想了想，又回过身到他的面前，小声的：你不是说王后应该不晓得钰妃的真实身份么，那她现在找我做什么？”

葵苍耸耸肩，表示不知道，我恨的咬牙切齿，但又不好发作，只得从腰间把锦囊取出来，扔到他手上：再过一炷香，克林顿就会醒，记得带它出去遛一遛，别给闷坏了。”

他蹙起眉：克林顿？”

我道：是啊，玉蚕的新名字，我起的，好不好听，有没有一种异域风情，是不是很特别？”

他：……”

凝和宫中，庄萦单手支颐，身穿一袭绛红彩绣牡丹单罗纱长裙，靠在一张紫檀云纹贵妃榻上，榻的左侧是一座花梨彩曲苑荷风景十二扇折屏。。那是白烑在一次娱玩中见她喜欢，后来买给她的，用了三年，还保持着初始的崭新模样，屏上嵌着的彩图，依然鲜艳。

我朝她拜了拜，站去一旁，她还是浓丽的眉，矜傲的眼，完全看不出这两年其实过得很不好。从榻上徐徐坐起身，挑起眼角，朝我打量几下，凉凉说道：你就是宫宛，陛下请来为钰妃医治奇疾的秘术师？”

我道：民女正是。”

她颔了颔首，思忖片刻：钰妃的病，可还有救？”

我怔了一下，如实答道：还有四日，便可以痊愈。”

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，目光中却慢慢现出一些狠戾。我晓得她是打心眼的希望程泫钰死，像她这样的女子，没有那份雅量去容忍别的女子同自己的夫君恩爱，即使那个人死了，她所爱的人，也不会回到她身边，她就是不希望有人替她爱着他。

良久，才对着我道：若本宫要她死，宫姑娘，可否卖本宫一个人情？”

我咬了咬唇，为难道：陛下已经晓得钰妃娘娘四天后就会醒过来，若民女应了王后，恐怕无法向陛下交差。”

她冷冷望着我：你怕死？”

我楞了楞，方知她以为我医死钰妃白烑便会将我处死，本欲解释，又听得她一句：本宫可以保你平安。”

我只得干干道：倒不是怕死，只是民女同陛下做了一场交易，倘若治不活钰妃，民女便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”

她不屑道：多少金钱？你只管说出来，本宫双倍付给你。”

我更加尴尬：这个——同钱财没什么干系，民女，民女要的东西，王后实在给不了。”

她已有些怒意，却强忍着，看着我：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能给你，本宫却给不了你的？宫姑娘，倘若你只是随便寻个借口来敷衍本宫，须知本宫动怒，现下就要了你的性命，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我自然不怕她要了我的性命，她也要不了我的性命。血珀可以愈合一切伤口，也可以化解一切毒药，她要杀我，最多我就是受受皮肉之痛罢了。以目前这种态势来看，我都不晓得怎样才可以杀死自己，她就更加不会晓得了。

沉默半天，只好说道：王后要杀民女，那便杀吧。”

她气急起身，顺势拔出悬挂在一旁屏风上的玄光宝剑，抬起手就要朝我刺来，却只是抬起来而已，招式未曾使出，宝剑便被一股强劲黑色气旋卷起掷向空中，绕了一圈叮铃铃的落去地面。

她瞪着一双澄黑眼眸，向着我身后：你是何人？”

我转过身，葵苍飘然而入，我眨了眨眼睛，无辜的：你来这里做什么？”

他边走边淡淡笑着：不放心你，过来看看。”直走到我身旁，对着庄萦躬身行了一礼：王后娘娘对待宾客的方式，倒是特别？”

我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，小声的：”其实，没事的，我就当被针扎了一下，你再激怒她，不值得。”

他侧身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，像是在说放宽心，我不好再说话，只看着庄萦冷意十足的盯着葵苍看了看，半晌，才端持表情缓缓道：术法练得不错，本宫方才只不过，同宫姑娘开个玩笑罢了。”

葵苍笑了笑：既是玩笑，草民的这个妹妹胆子也小了些，还烦请娘娘以后不要同她开这样的玩笑。”

他说完这些话，我心里有一阵暖流，暗忖今时今日，在我生死攸关的情况下，还是有人会记着我。不动声色的往他身边挪了挪，想说其实我很感激他。

然后听见庄萦淡然道：本宫累了，你们回罢。”

她既已将事情作罢，我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，想着拽了葵苍就走，却不料他还站在原地，徐徐说道：宛宛之所以不能答应王后，是因着钰妃已经死了，陛下用自己的心作为交换，钰妃方能死而复生。”

她一震，目光凌厉，直直对着葵苍：你说什么？”

我亦感到惊讶，他何必，要让庄萦知道这些，他难道不晓得，告诉她这样的真相，倒不如也剜了她的心。

葵苍道：陛下用自己的心脏来换钰妃的康健，是因着他对她用情至深。他爱着她，便宁愿自己死了，也要让她活着，娘娘，应是要懂得放手。”

她惊愕过甚，向后退了两步扶住屏风，半晌都没有反应。良久，才缓缓扬起头来，眸子里是血一样的颜色，凝的又深又重，对着我：我不会让那个贱人用陛下的命活着，她不配。这世上只有我，才能有那样的资格。我会把心交给你，宫姑娘，倘若真的要用人心才能让那贱人活过来，那么这个人，也只会是我，不是他。”

我被她的样子吓到，从未见过一个人寻死也寻得如此骄傲与决绝。我望着葵苍，祈求他能帮帮我，果然，他帮着我说道：救钰妃的心，是帝垣心，这样的心，世间只陛下一人有，纵然娘娘真的能舍弃自己的心，对钰妃来说，也是毫无作用的。”

她恨恨盯着葵苍：你这样说，是让本宫眼睁睁的看着陛下的性命，丢到那个贱人手里么？呵，这怎么可能，本宫怎么可能让他如愿——”

转而望向我：像你们这样的炼术之人，除了换心的办法，就没有别的法子么？救人的法子那么多，为何要一命偿一命，又为何，非他不可呢？”

她应该以为我是将白烑的心放入程泫钰的胸间里，可叹她还晓得有这样的术法。我看着她，她已经有些手足无措，像是恐惧，又像是心痛，明明知道自己是做无用之功，却还渴望着一线生机，看得我十分伤感。因从前，我喜欢东莱的时候，便有时想象他会不会真正看上我一眼，等他真正看到我的时候，却是在我死的那一刻。我明白那样的感受，很凄凉，非常凄凉，凉的感受不到身体的一丝温度，那个时候，我多么希望自己不是因着死，来换他正正经经的看上我一眼。

心中有细细的痛，额前一道灵光闪过，不愿再顾后果，脱口说道：若娘娘真的不愿陛下枉死，倒不是不可能，只是——”

她猛地按住我肩膀，急道：只是什么？”

我咽了口唾沫，郑重说道：娘娘可曾听说过东莱城？东莱城里的东莱虚，有位得道祖师，以他的道法，应是能帮到娘娘。”

她愣了愣，就是葵苍也皱眉朝我看了看，被我假装无视，她道：姑娘说的，可是东莱师祖？”

我点点头：东莱师祖修道千年，想是钰妃这样的情况，对他来说，不会有太大的难度。”

她按着我肩膀的手一松，忽然笑出来，笑的那样开心：是啊，本宫怎么没有想到呢，普天之下，还有什么是东莱师祖办不到的事。”

我干干咳了咳，又道：可是东莱一向不过问世事，娘娘虽是晓得有这个希望，却未必，能请的他出山，倘若请不来，娘娘也只是空欢喜一场。”

她怔了一瞬，方敛起笑容，挑着眉目朝我看了看：哦？那本宫倒是想试一试。”

（小说未完，请翻页阅读！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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