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相遇（2）

从凝和宫出来，我和葵苍并排走着，一路无话。盛夏的风带着些淡淡潮热，吹在身上黏黏的，我一边扇着袖子，一边思忖该如何向他开口。

走到一处小径上，我连连跨了两步挡在他前面，看着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，拽了拽他的手腕：你是不是想同我说什么？”

他看也没看我，目光深远的很，凉薄的：没有。”

我道：胡说，你明明就有——”手抚上他眉际：你看，这里都皱起来了，你是不是怪我将东莱扯进来？”

他这才看向我：我的确没有想到，这么多年过去，你还记得他。”

我顿了一下，看着他：你误会了，我没有别的意思，我只是觉得，你将真相说给她听，她却未必接受的了。方才你也看见了，我是不忍心，才编出那样一个希望给她——”摇了摇他的胳膊：她守着那个希望，至少也不会在钰妃的事情上再生出什么乱子，你晓得，东莱他不可能为这种事从东莱虚里走出来，他从不问世事的。”

他看着我的眼睛：我告诉庄萦事实，是不想她因着自己的事，对你有所伤害。白烑那样对她，她也该见识到事情的真相，哪怕是痛，至少也清醒着，总好过被人蒙在鼓里。”手指缓缓抚上我胳臂，即使隔着一层纱衣，依然感到刺骨的凉：我只是料不到，即便晓得那人不会来，也不大愿意相信是你说了那番话，”顿了顿：假如可以，我情愿，这个希望是我说给她听的。”

我对不上话来，其实说出那些话，我也很后悔。我不想再同东莱产生什么干系，哪怕是在心里想一想他，我都非常克制，如今却是为了一个外人，这样轻易的将他提起来。可后悔已经没用，只能私心盼望着葵苍不要想太多。原地用鞋子蹭了蹭石阶，方拍了拍他的肩膀：好了好了，就当我是说了些胡话好不好，”见他没有反应，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胛骨：那个，我饿了啊，你是不是，要给我寻些生血来呢，你看看，看看，我的眼睛要变色了，变了色，吓到人就不好了，吓到花花草草，就更不好了——”

他终是被我缠的没有办法，只得无奈摇头，而后随着我一同往回去。

一日后，白烑听信庄洺污蔑，自琼华宫事件后，两年来第一次踏足庄萦的凝和宫。

听闻此等消息，我忙的拽上葵苍，在凝和宫的房顶上找了处地方坐下，方便观看他二人的对质。

七月的日头正毒，像是蛇虫猛兽，蚀人肌骨。葵苍幻出一道阴云，挡在我二人的头顶上，但院子里两厢对望的白烑与庄萦，就没那么好命，刺目烧灼的日光，毫不含糊的照在他二人的身上。

凝视许久，白烑终于发话：你要到什么时候，才肯放过钰儿？”

庄萦冷笑一声，额前金箔梨瓣花钿轻轻颤了颤，攒出一幅轻佻样：放过她？她不过一介舞姬，也值得陛下用真心来换？”哼了一声，凉凉看着他：我庄萦这辈子没有恨过谁，我恨她，所以她必须死。”

我想庄萦她真是个快人快语的姑娘，可有时快人快语，却并不是好事。因大多数真话都很难让人接受，不然大家也不会选择经常说谎话。可庄萦就是这样一个人，即便晓得自己说出来，会惹怒白烑，还是要不吐不快。她只是看不清，在她和白烑还有程泫钰这件事上，真正问题所在，是白烑。倘若她明白这个道理，就该晓得，即便死了一个程泫钰，还千万个程泫钰站起来，她不能让白烑回心转意，就会永远陷入这个漩涡，不能自拔。

白烑忍着怒意，眼睛里是我看不清的纷杂，犹若秋风四起，冬雪缭绕，看着庄萦，沉默了半天，一字一句的：你这样狠毒，孤看错了你。”

她笑出声来：看错了？陛下这一双眼睛，竟也会看错？假如陛下看错了，那臣妾，不是得剜了自己的这双眼睛？”

他身子猛地一颤，眼睛对上她：你——说什么？”

她眸间一抹傲睨，话语中皆是讽刺：臣妾的这双眼睛，认人不清，被骗了，还一心觉着不可能——”看向他：陛下说，这样不中用的眼睛，臣妾还留着它做什么？”

他面色煞白，对着她，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失意从喉咙发出来：你恨孤，是不是？”

她笑了笑：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，白烑，倘若我恨你，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，我会亲手杀了你——”笑容淡下来：我其实很想忘掉那些你对我说过的话，忘记你对我的好，假装与你从来都未曾爱过。可心已经给出去了，又那么深刻的将你刻在骨子里，怎么能，说忘就忘呢？”

他看了她许久，晦涩说道：你想忘，孤可以成全你，这世上有一种药——”

她打断他：够了，白烑，你想让我同一个死人那样的活着么，没有七情六欲，也没有记忆，那会是怎样一种生活？你从我这里拿走的那样多，还想拿走我这最后一点仅存的回忆么？”

他的眉目黯淡下来，轻声道：孤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她走近他两步，忽执起他的手，将自己的手在他掌心放了放，抬头望着他：你说过我傻，我是傻的很，从我晓得你要用自己的心去换她的命那一刻，才终肯承认，自己已经不是你的唯一——”泪水自一边眼眶滑落，像是一串莹润珠帘，挂在她左侧脸颊上，映着日光，璨光闪烁：我能明白你爱她爱的有多深，因为我也这样爱着你。可我不能让你死，哪怕是，我杀了她，你再杀了我，我都不会，眼睁睁的看着你为她去送命。”

白烑没有说话，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庄萦的手，那一只他曾经握过无数遍的手。夜里惊起会寻找那只手，路上拥挤会攥紧那只手，亲热时分会抚摸那只手，如今，在他的掌心，却再也无法握得住。

过了许久，他才凉凉将她的手放下，凉凉对着她说道：你这样执迷不悟，孤也无话好说，只是自现在起，钰儿醒过来之前，你不要再踏出这凝和宫一步。”

是的，他将她软禁了。

我用胳膊碰了碰葵苍：你看，庄萦到现在还放不下，她甚至不知道白烑今日来是因着自己的弟弟在白烑面前胡诌，你那天对她说的话，白说了。”

他无谓的瞟了我一眼，轻淡的：是么？”

我道：是呀，你不仅没让她认清事实，反而让她拗着一根筋和我们作对，要是程泫钰教她给弄死了，我们费那么多功夫，不就白白浪费了么？”

他道：哦。”

我转过头，气道：哦什么哦，你有没在听我说话？”

他才看着我：你以为白烑会给她这个机会闹事？或者你觉得凭她一个凡人的能力，可以对抗国师与她弟弟的秘术？”摸了摸我的头发：你想太多了。”

我张大嘴巴，半天：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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